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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细蕊说:“家里是书香门第,要是知道我长大了去唱戏,不会认我的。”
这话没法接,他们这种人家对于优伶的歧视根深蒂固,一样是投错行,做戏子,还不如做了强盗响亮些。
二奶奶低头一叹,在绣绷上下针,又听见商细蕊说:“反正我也不认他们。”
商细蕊说这话的时候,眼睛直勾勾看着程凤台。
二奶奶不由得问道:“你们怎么好上的?”
这把商细蕊问住了,不用说,你们是指他和程凤台。
他和程凤台怎么好上的呢?好像一辈子那么久了,从世上有这么个人开始,就好上了。
比如刚才二奶奶问他话,问到平阳与广州的旧事,他回忆起来,桩桩件件好像都有一个程凤台的影子在里面。
他兴许是真有点疯,疯坏了脑子,犯糊涂。
商细蕊照实说:“说不上来,我们认识太久了。”
二奶奶心说,我们家来北平才几年?你们俩能有多久?以为商细蕊存心搪塞她,便没有再多问。
商细蕊趴得倦了,屋里又静,迷糊睡过去,睡不到两个小时,大汗淋漓地惊醒,醒来呆了好一会儿不能回神,看见程凤台安详的脸,再看见二奶奶吃惊地望着他:“做恶梦了?”
商细蕊定定神,说:“啊……我梦见……”
他喘匀了气,抿了抿嘴,不敢说。
二奶奶见状,也知道梦里不是吉利的事,便不问了。
商细蕊说:“还是我守着,你走吧。”
二奶奶突然又明白了,他整天整天的不睡觉,除了是看管程凤台的气息,还是防着做恶梦呢!
感慨之后,随即又生出不满:这不是蹬鼻子上脸是什么,才给他两分好颜色,居然撵起正头太太了!
二奶奶不理他,自顾做针线,直到熬够了性子才走。
这样凄凄惨惨的安生日子,终也没能过得几天。
天气转凉之后,程凤台开始发低烧,低烧转为高热、抽搐,他腿上的伤化脓溃烂,几可见骨。
方医生与英国医生紧急会诊,商讨是否要到截肢这一步。
二奶奶一听就不愿意:“用锯子锯掉一条腿,那怎么成!
倘若还不能好,岂不是教他死无全尸!”
商细蕊有不同意见,他说:“锯掉就锯掉,只要人有活过来的希望!
短条腿怎么了!
你不要他我要他!”
这话当着众多医护仆佣与亲友的面说,二奶奶当时就掉下脸色,之后好多天也没有理睬商细蕊。
商细蕊依然故我,丝毫也不觉得受到了冷落。
程凤台的伤势失控,主要还是伤口反复感染的缘故,只有盘尼西林可以救命了,仗打了一年多,盘尼西林已是禁药,别说医院存货告罄,黑市上都难买。
范涟与薛千山等等有社会能力的亲友想尽办法弄来几盒,有的过期了,有的在运输路途上瓶子磕碎了,到手那一点,终究撑不了几天。
商细蕊想到他前几个月还帮助延安方面运送大批盘尼西林出城,就痛苦得要命,仿佛是与程凤台的生机失之交臂。
痛苦到极点,居然破天荒的撇下程凤台,跑去冲喜的棺材里躺着,有仆人壮着胆子上前张望,他就请仆人替他盖上棺材板。
仆人怕得撒腿就跑,跑去找二奶奶。
二奶奶来了,疾言厉色的:“你是嫌我还不够忙,家里还不够乱!
你又发什么疯呢!”
商细蕊说:“你让他们盖上我试试。”
二奶奶气极了,她不怕商细蕊触自己霉头,她怕商细蕊肮脏了程凤台的灵柩。
僵持一阵,程美心也来了,她就知道商细蕊憋不住几天,迟早要露出疯人的行迹,给仆佣们递眼色:“商老板要试试,你们还不快帮他试试!”
小厮家丁都没见过活人躺棺材还盖板儿的事,主人发话,只得依从,四名家丁一人一角搭着板儿,沉重地合上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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