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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说。
我也吞了一大口白兰地,我的心几乎要跳出来。
他的眼合成一道缝,好像看着心中正在构成着的一张图画。
然后向自己念道:“想起来了!”
我连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。
“一株海棠树,”
他大概是形容他心里哪张画,“第一次见着她,便是在海棠树下。
开满了花,像蓝天下的一大团雪,围着金黄的蜜蜂。
我与她便躺在树下,脸朝着海棠花,时时有小鸟踏下些花片,像些雪花,落在我们的脸上,她,那时节,也就是十几岁吧,我或者比她大一些。
她是妈妈的娘家的;不晓得怎样称呼她,懒得问。
我们躺了多少时候?我不记得。
只记得那是最快活的一天:听着蜂声,闭着眼用脸承接着花片,花荫下见不着阳光,可是春气吹拂着全身,安适而温暖。
我们俩就像埋在春光中的一对爱人,最好能永远不动,直到宇宙崩毁的时候。
她是我理想中的人儿。
她和妈妈相似——爱情在静里享受。
别的女子们,见了花便折,见了镜子就照,使人心慌意乱。
她能领略花木样的恋爱;我是讨厌蜜蜂的,终日瞎忙。
可是在那一天,蜜蜂确是不错,它们的嗡嗡使我半睡半醒,半死半生;在生死之间我得到完全的恬静与快乐。
这个快乐是一睁开眼便会失去的。”
他停顿了一会儿,又喝了半杯酒。
他的话来得流畅轻快了:“海棠花开残,她不见了。
大概是回了家,大概是。
临走的那一天,我与她在海棠树下——花开已残,一树的油绿叶儿,小绿海棠果顶着些黄须——彼此看着脸上的红潮起落,不知起落了多少次。
我们都懒得说话。
眼睛交谈了一切。”
“她不见了,”
他说得更快了,“自然懒得去打听,更提不到去找她。
想她的时候,我便在海棠树下静卧一天。
第二年花开的时候,她没有来,花一点也不似去年那么美了,蜂声更讨厌。”
这回他是对着瓶口灌了一气。
“又看见她了,已长成了个大姑娘。
但是,但是,”
他的眼似乎不得力地眨了几下,微微有点发湿,“她变了。
她一来到,我便觉出她太活泼了。
她的话也很多,几乎不给我留个追想旧时她怎样静美的机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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