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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松义擦擦汗道:“两个姨娘也不见了,大约是少爷带走的。”
金忠明这才点点头:“他这份仁义到底没丢,是我的孙子。”
片刻又问,“可知去哪里了,带钱了没有?”
老太爷到底是心疼孙子,齐松义想,分明变着花样把少爷送走了,这还没有一天就开始牵肠挂肚。
他也为难:“只知道船顺江走了,两条船,像是往上海去了——要不要着人去接着打听?”
“打听什么?这时候再去找他,不是让人起疑心么?罢了,就去散散消息,说他带着戏子私奔离家,我以后没有他这个孙子。”
金忠明长叹一声,站起身来,“你打点了这些,也回乡去罢。
石瑛向来的铁面包公,不肯徇私,你在金家许多年,不要白白牵连进来。”
齐松义落泪道:“太爷别说这话,石市长肯来探访,这意思就是还有转圜。”
金忠明摇头道:“他的话还不够清楚吗?是等着我负荆请罪——不求他能说些好话,只求不要落井下石就是。”
主仆两人在当午的日影下,一坐一立。
金忠明想,他们家大约是命中该有的人丁稀薄。
金世安真是胡来,可他这个长辈难道就不胡来?爱妻离世,他不也是一样连续弦也不肯娶吗?
儿子亦是如此,儿媳得了痨病,儿子在旁照应,谁能想到富贵夫妻,双双痨死——这份痴情,原是他金家祖传的脾性,不用谁教导。
世人都知道,金家没有姨太太,太爷如此,老爷如此,少爷一样如此。
一生一世一双人,谁也勉强不来。
他又想起金世安小时候,他从句容把他接来,他那时那么小!
却懂得恭恭敬敬叫他爷爷——他生怕这个孙子有一星半点的长歪,奶妈隔年一换,又专从绩溪聘了教书先生来做管家。
孩子到底会长大,长大了再也不由人。
这个家,终究要散了。
金忠明瞅着寒冬里淡薄的太阳,忽然觉得眼前蒙眬,齐松义在旁哽咽道:“太爷别难过。”
“我何尝难过。”
金忠明温声道,“人老了,风吹眼睛罢了。”
顶着私奔名头的两位革命青年当然不会知道这些。
他们清晨入城,惊奇地打量这座晨光中的大都会——露生是因为许久不曾出门,金世安是因为穿越的新鲜,原来老上海真和电影里的布景差不多,他心中大乐,有种影视城旅游的错乱亲切。
虽然说好了参军抗日,可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哪有鬼子可打,只有熙熙攘攘的街市等着他们并肩去逛。
金总脑洞神大,还指望走在路上能来个地下党给他塞个小传单——这是毫无疑问的傻叉思维,其实也是惰性使然。
和那个时代所有喊着救国的年轻人一样,他们嘴上爱国,可不知向哪里去爱,早上起来把“爱国”
两个字想一遍,然后吃依然吃,喝依然喝。
爱国毕竟太远了,青年们能做的,只是上街游|行喊喊口号而已。
而真正的老上海并不是主旋律电视剧,人们忙着生活,毕竟快要过年了,热烈的年味一样弥漫在这个半殖民化的都市里。
两个异乡人走在街头,身边全是吴侬软语,他们听不懂,也不必去懂。
他们活在与世隔绝的快乐里,高谈阔论个没完。
金世安道:“我得改个名字,不然我爷爷抓我,那不是很危险吗?”
这话有理,露生看他:“改个什么?”
金总早就想好了:“就叫龙霸天。”
露生扑哧一声笑了:“怎么听着这么不雅,像个土匪流氓。”
“那就赵日天吧。”
露生笑得捂住心口:“横竖脱不了这个‘天’字吗?”
金世安自己也笑起来:“好意思笑我吗?瞧你这名字,取得酸溜溜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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